【ER】爵士时代的故事(上)

1920s


-那是奇迹频生的年代,那是艺术的年代,那是挥霍无度的年代,那是嘲讽的年代。F·S·菲茨杰拉德。

 

ABC朋友会,法国年轻人们,曾在一战服兵役,战后在美国定居,初始成员包括原法国总工会成员弗以伊先生,原酒吧女招待爱潘妮女士——为自己未成年的弟弟伽弗洛什顶替兵役,无业游民博须埃先生,巴阿雷先生以及酒吧的灵魂、巴黎城的日落格朗泰尔先生。

他们组成了最初的ABC朋友会。ABC指字母表,新生儿才学字母表,指代战后的人们宛如新生般获得全新的萧条。朋友会干些挣钱的活,养活自己,平日里窝在公寓里聊些往事。

直到后来,ABC的含义才发生了变化,ABC朋友会这个组织的意义也发生了改变。

一切要从安灼拉说起,一位金发的酒吧歌手,换句话说,一位漂亮的落魄政客。

再换句话说,一切都要从格朗泰尔说起。事实上也没什么区别。

 

他妈的。

开始下雨了。格朗泰尔沉默地站在门口吸烟。火星掉下去被雨淋湿。他从酒吧里出来,胃里的威士忌冰冷地翻滚,金色的夜晚在眼前蒸腾,老爷车从他眼前一两辆地开过,马路对面的水域和雨一并可怖地亮着金矿和钻石的颜色。凌晨三点四十二。饥饿和反胃的感觉从体内一点点吞噬他,像只野兽一样吃掉他的内脏。格朗泰尔尽管是位艺术家,说得更具体些,一位爵士时代的艺术家,也不习惯这样晚睡觉。他生活规律,从不乱碰女人,在与巴黎本地的女工伊尔玛结束了痛苦的恋情后再也没做过。除了酗酒和享乐主义以外没什么荒淫的个人生活。

“战争。”格朗泰尔对着窗户忧郁地抽烟,“毁掉了我对女人的最后一点兴致。”

巴阿雷正坐在他对面快乐地翻看着杂志,金发的美国本土女性在纸上搔首弄姿。弗以伊瞥了一眼,缩回自己的座位继续看报纸。

法国理论上是没有金发的人的。格朗泰尔在巴黎很少看见金发,大多都是与其他国家混血的儿女,他在宾夕法尼亚定居一年,结识的金发比他生命中的前二十一年在巴黎见到的总人数都多。

而其中一个,就是他现在站在这里的原因。

格朗泰尔深吸了口气,美国北部的潮湿寒冷的空气在鼻腔里横冲直撞。

 

他来这的原因很简单。朋友们晚上全出去了。

巴阿雷拉着弗以伊去夜店,爱潘妮去商场,博须埃在前一天晚上的宿醉中还没醒过来,倒在一楼的餐桌上半死不活。上帝保佑这位可怜的人,他的酒量和他的头发一样少得可怜。米斯切塔——对了,上帝啊,读者们还不知道米斯切塔是谁,她不是法国来的朋友。

让我们先介绍一下米斯切塔好了。

格朗泰尔到了美国后成为了ABC朋友会里最会交朋友的人。他战后开始搞艺术,朋友会的公寓二楼给他当画室,艺术家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因素让他们被彼此互相吸引,因此他新认识了乱七八糟很多人。米斯切塔是其中一位,朋友会和她也玩得来,这位女士是流浪者,便和ABC朋友会住在一起了。

排除一个误会,格朗泰尔和米斯切塔,他们并没有发生关系。原因也很清楚:米斯切塔大部分时间不留在ABC朋友会里。

为了让读者们消除疑惑,把时间再往前调好了。放到三个月前。

米斯切塔在宾夕法尼亚认识的他。米斯切塔是个无组织嬉皮士。她梳短头发,穿超短裙,在眼下画两道蓝色的颜料,长了一个女权主义的样子。她是个画家,他们是在街头认识的。

她当时穷困潦倒,格朗泰尔喝的烂醉如泥,被酒保扔了出来。他坐到街边的马路牙子上,转头看见了米斯切塔。

“嗨。”

他露出一个笑容。米斯切塔惊喜的看着他半天,爆发出一串巨大的笑声。

“你笑什么?”格朗泰尔皱起眉毛,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米斯切塔笑的更大声了。

他把米斯切塔带回了朋友会,法国小伙子们(和姑娘)友好地把她收留下来,事实上朋友们都很喜欢她。爱潘妮在米斯切塔在家的时候常和她待在一起,女孩们就涂涂指甲油,聊她们的话题。巴阿雷友善地和她打趣,博须埃总安静郁闷地瞧着她,好像个蔫蔫的太阳花。米斯切塔平时大部分时间和格朗泰尔一起画画。她最开始和波普艺术的臭小子们混过,后来开始讨厌商业艺术,转过头来捡起古典派,然后生活给予了她难以置信的猛烈捶打。

格朗泰尔把油画颜料捡起来递给她。米斯切塔很有才气,ABC朋友们轮流给她当模特,他们度过了很长一段美好的日子。

说美好日子的另一个原因是米斯切塔是唯一一个ABC朋友会中会做饭的人。弗以伊只会做甜品,得益于他在巴黎的时候养的妹妹和流浪猫所赐,爱潘妮只会倒酒,起码倒的很利落。米斯切塔挽救了朋友会周围所有的餐馆不遭到洗劫。上帝保佑这位心善的年轻夫人。

她会把做好的早午饭按时放到大家的卧室。格朗泰尔起床的时候,闭着眼睛在床头柜上摸索闹钟的同时会把放在那里的煎蛋吐司捅的乱七八糟。

“他妈的,老娘们。”

格朗泰尔骂骂咧咧的把早饭塞到嘴里,翻身下床的时候又踩进了颜料盒里。

但米斯切塔不着家。她和格朗泰尔每天只能有三到四个小时见面,她白天会出去玩,在每个俱乐部里晃,跟陌生的男人搭讪,被扔出去,随便和路人接吻。晚上也出去玩,在酒吧里抢着麦克风胡乱唱歌。她回家的时候东倒西歪地走上楼,直接把他们画室的门踹开,不管格朗泰尔在干啥,直接打开冰箱乱七八糟吃一堆东西。

“你他妈今天去哪了?”她高声喊起来。格朗泰尔只好叹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和达利攀谈,爱尔兰威士忌。“他一本正经的瞎扯,“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他妈的。就跟我扯吧你。”米斯切塔说,“你迟早把自己扯死。”

今天晚上米斯切塔去约会了。她在一周前的咖啡馆里认识了个学医的小子,他们开始交往了。

格朗泰尔没见过那位先生。ABC的朋友们围着米斯切塔盘问了好几天也没套出名字来。

“你们这帮人会找上他家,“喂,小子,离米斯切塔远一点,她是我们的御用厨师,你拐走了她我们就没饭吃了。”米斯切塔抽着烟解释道。

女人藏不住东西,格朗泰尔第二天就在米斯切塔的画布上看到了。她把他画成巴克斯。照着卡拉瓦乔那幅富态的少年酒神画的。

他半抱着一束玫瑰,夹着酒瓶——颜色介于棕色和绿色之间,因为无数次的回收再利用而呈现出一种污浊的半透明状态的那种深色玻璃瓶——酒瓶。头发乱蓬蓬的,脸颊泛着玫瑰色,眉骨高挺,在眼前投下深邃的阴影。

米斯切塔说他叫若李。她看着画布上的酒神,神情像是刚被吻过。

“操。酒神在你眼前你不画,画这小子。”

格朗泰尔喃喃地说。他指了指自己。

“你懂个屁。”米斯切塔转过头白了他一眼,说,她盯着画布,喝了一口廉价的罐装啤酒。

格朗泰尔猜着米斯切塔会去哪家酒吧带她的小医生玩。干,也许他们参加了可爱的医学俱乐部。他有些忧郁的在街上晃了两圈,朋友们全出去玩了。我能去哪?

他忧郁地走在伊利湖边。湖水的潮声声音很大,他找了个酒吧扎了进去。

 

美国的酒吧与法国的不同,与原先他去英国时见到的也不同。欧洲的酒吧里人们缓慢地交谈,时时迸发出笑声,啤酒的泡沫会缓慢地溢出来,滚落到桌子上,街头的流浪孩子在里面来回进出,爱潘妮那位年幼的兄弟伽弗洛什是其中的一员。他在一战中丧命,德国人干的。他在活着的时候总会在桌子旁边跑来跑去,给年轻的成年人唱儿歌。

美国的酒吧比伦敦城的雾还浓,不是让人说话的地方,让人独自在角落里和自己喝酒的才对。

这家不太一样。起码灯还开着。格朗泰尔颇为乐观地想,他要了杯啤酒。邀请了一位陌生的男士跳了三支舞。

他热爱和陌生人跳舞。他热爱陌生人,整个世界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充满陌生人的屋子。

对方有一头可爱的卷发,插了一朵晃悠悠的小花。像刚大学毕业的年轻男孩,在酒吧度过单身派对。酒吧里一个五十多岁的年长夫人在唱安德鲁姐妹的提可提可。她摇晃着麦克风支架,他并没有听清咯吱咯吱的到底是什么。

“你有一朵好看的花。”格朗泰尔把视线移回来,他快乐地对舞伴说。他的舞伴正在试图跳摇摆舞,正笨拙的摇摆着自己的脚,差点把自己绊倒。

“真的吗?”对方惊喜的抬起头,“公白飞在来的路上给我摘的。”

格朗泰尔没问那个公白飞是谁,少问问题,他的二十多年人生经历告诉他,他把他的舞伴揽过来,做了两个跳探戈的姿势。格朗泰尔还在巴黎的时候学过舞蹈,工厂里漂亮的女工们教他的,他也是在那里认识弗以伊的,巴黎的时光令人怀念,那里的舞蹈和女人都比战后美丽。

“我叫热安。”卷毛男孩笑嘻嘻的仰头看着格朗泰尔,他正把全身的重心放在格朗泰尔身上。

“格朗泰尔。”格朗泰尔大笑着说,他把热安抱起来转了个圈,“叫我大写的R。”

格朗泰尔在两首曲子之后把热安抱到了舞池边上,卷发的青年腿都跳软了。

“你该好好锻炼。”格朗泰尔笑着说,热安把自己放到椅子上,气喘吁吁的喝着啤酒。

“你是画画的吗?”热安好奇的看着格朗泰尔。

格朗泰尔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袖口和领子上沾满了颜料。他想了想,最近用棕色颜料了吗?

“对。”他咧嘴笑了笑。

“我是个写诗的。”热安耸了耸肩,酒吧的灯光打下来照在他的小花上。

格朗泰尔有点醉了。他觉得热安好像一个充斥不真实感的丘比特。但的确是个丘比特。他觉得自己的肩胛骨有点痒,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了一样——蝴蝶翅膀——那是普绪克的羽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世界的维纳斯说不定是个谢顶的橄榄球壮汉或者俗气的加油站便利店中年售货员。他喝醉了。

完了,他喝醉了。

“我画画。”他不知道自己在嘟囔啥,“超现实主义,不 ,世界不是超现实主义的了,他们都去死了。不不不,我是个古典主义。“

热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笑了:“L'Eternité. 跳舞吗?”

他的法语发音带着浓重的波士顿口音。格朗泰尔对此很敏感。听起来有些不和谐的可爱感。

艺术家总有方法认识对方。大写的R不惜用自己的所有经历证明这句话。上帝啊。那天晚上的余下时间里,热安在升天响的爵士鼓里向他大声的喧嚷着高蹈派万岁。格朗泰尔不太理解为什么年轻的男孩为什么同时仰慕十九世纪法国诗坛的所有流派。但他的文学史学得并不太好,因为是故乡的文学史,学的就更不好,格朗泰尔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热安的小花在温暖的酒吧灯光里闪烁闪烁,像摇滚歌曲唱到高潮和夕阳里做爱。格朗泰尔抱着他旋转两圈,随手捡起了一个桌子上的酒杯大口地喝。

“公白飞是谁?”格朗泰尔问。他的声音被自己听着有点失真模糊。

热安脸上的笑容让他想起漫画里的柴郡猫。

 

乐队换人了。酒吧里的乐队更替是很明显的,一组乐队的风格是固定的,他们演奏什么都像是同一首歌曲,直到换了个乐队,好像有人把你忽然从一个世纪拉到另一个世纪一样。

格朗泰尔迷迷糊糊地想,他的脑子昏昏沉沉的。热安停下了转圈的脚步,他踮起脚尖,从一群醉汉的头顶看过去,看到舞台附近。

“公白飞在那。看啊。”

他的舞伴在他耳边窸窸窣窣地说,格朗泰尔温和地跟着他一块看过去,他有些晕了。

“公白飞,全城最优秀的贝斯演奏手,毫不夸张。”热安自豪地说,他牵着格朗泰尔的手往舞台边靠近。格朗泰尔觉得自己就像原来在巴黎的时候街道上赌马的党派拉着的高头大马,傻了呼呼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任凭被人牵着走。

热安在离乐队演出最近的地方找到了空桌子,拉着格朗泰尔坐下,他仍然在说着什么。

“…的,他买不起钢琴,因为贝斯比较便宜才学的贝斯。”

“谁?”

“那个人。”热安指了指。

新乐队,是啊,大概所有人都受不了刚才的年迈的女士的歌声了。格朗泰尔坚强地眨眼,热安的那位朋友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一个很高的低音贝斯倚在他身上。公白飞的肩膀很宽阔,看起来是个十分温和的人。

“那个是古费拉克。那个鼓手。”热安继续跟他小声说,格朗泰尔顺从地看过去,一个带着夸张的高帽的年轻人,与方才的天才贝斯手年纪相仿,挂着笑容掂着鼓槌,“还有那一位,拿着麦克风的是安灼拉。”

格朗泰尔感觉生理泪水溢满了他的眼眶。灯光晃眼地胡乱喷射,在舞台中间,他透着泪水和轻微近视的模糊视野看见一个金发的年轻男人握了握麦克风。

Black hole sun

被黑洞吞噬的太阳

Won't you come

难道你不会降临

And wash away the rain

赶走暴雨吗

Black hole sun

被黑洞吞噬的太阳

Won't you come

难道你不会降临

他的金发是卷曲的,被汗津湿的,半长的头发,下颌流淌的也是汗,眼窝很深,眼角下垂,疲惫地笑,拖长尾音缓慢地唱歌,吐字清晰,过于清晰了。

“他叫什么?”格朗泰尔偏过头去问热安。

“安灼拉。”

安灼拉。很奇怪的名字,听上去像女孩的名字,格朗泰尔在心里重复着几个音节。安灼拉。连名字听起来都很美。像一朵花开在没有人的巴黎一样。

格朗泰尔心里没有人的巴黎比有人的巴黎还要美。安灼拉比没有人的巴黎还要美。

他轻率地在心里评判着这位漂亮的陌生人,从桌子上拿起了酒仰头喝尽,忘了问那是谁的饮品。

 

格朗泰尔管招待小姐要了柠檬水醒酒。冰块和柠檬在玻璃杯里碰碰撞撞,叮咚出可爱的声音。他盯着柠檬片,浅黄的色彩在冰块之间映射出抽象的图像,在咖啡色的灯光下晃悠晃悠,让他想起安灼拉的金发。

“格朗泰尔。”有人叫他。这不是热安。他能想得起来那位温和而热情的诗人的声音,酒吧里没有人认识我了,格朗泰尔模糊地想,他转过来,柠檬水的酸涩安静地从食道滚下他的腹腔。

安灼拉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用一个复杂的表情看着他,好奇友善和可怕的同情在他的脸上混合,奇妙地看起来好看。

“嗨。”格朗泰尔局促地拿手指敲着柠檬水的玻璃杯,“我看见你了,唱歌。”

安灼拉缓慢地走过来,他靠在柜台上,站在格朗泰尔身边。他身上带着橘子和薄荷的气息,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的。安灼拉小声地嗯了一声。

“热安说你是法国人。”

格朗泰尔耸耸肩,“巴黎人。我从战场上下来的,不想再回去了,看着那片死人的土地痛苦。”

安灼拉长久地沉默了一会,一种听上去很礼貌的沉默。

“巴士底狱,那里美吗?”

金发的歌手听上去纠结了一会,最后缓慢地发问,格朗泰尔讶异地转过脸去看他。他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他们靠的太近了。

格朗泰尔歪着身子站在这里,他站不稳脚,身体斜向安灼拉的方向,他转过去的时候几乎和他鼻尖对鼻尖。对方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格朗泰尔缩了回去。

“美。那里是几个年轻律师的梦乡。后来他们都得打破梦境,乖乖起床,”

安灼拉安静地微笑了一下,他凝望着舞池待了很久。格朗泰尔也盯着那里看,美国女性们在里面跳奇怪的舞蹈,他不怎么见过,指不定和加拿大舞蹈有血缘关系。宾夕法尼亚很北部。

“你从战场上下来?”

安灼拉这么突然问道。格朗泰尔老实地点了点头,他促狭地四处张望。

“索姆河。”

“你很幸运。”

格朗泰尔笑了一声,“你问巴士底狱做什么?”

“感兴趣。很喜欢法国历史。”安灼拉说。他转过身,对女招待的方向敲了下桌子,“一杯苦艾酒。谢谢。”

格朗泰尔继续凝望着舞池,安灼拉站在他旁边沉默地喝酒,他们这样沉默地待了很久,格朗泰尔也没有主动打破沉默,只是金发歌手的体温温暖着他的体侧,让他感到奇怪的不自在。

 

安灼拉后来走了,格朗泰尔沉闷地又喝了三瓶啤酒喝一瓶威士忌,威士忌是女招待给他的,理由是喝个尽兴再走。格朗泰尔迷糊地接了过来,还付了钱,他开始喝的时候才开始后悔,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胃里感到翻腾得恶心。

安灼拉的声音在他脑袋里反复绕来绕去,从他唱的歌到说的话,几句话像是乌鸦一样在墓地上方盘旋,始终不肯离开。

他艰难地扶着墙走出了酒吧,站在门口。外面正在下雨,凌晨三点四十二,他点了一支烟。

 

他第二次见到安灼拉归咎于弗以伊。弗以伊在城里认识了热安。格朗泰尔在听到原制扇工人兴奋地同朋友会分享着新认识的这位可爱诗人的时候,格朗泰尔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是不是还有一个三人乐队?”

弗以伊在幸福的泡泡中回应了他一个嗯。并快乐的宣布要把热安带回来。

好了。我惹上大麻烦了,这一切都源于你们这群混蛋晚上不带我一块出去玩,所以我才会误打误撞遇到安灼拉,如果没有遇到安灼拉,我就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每天在米斯切塔看不见的地方涂抹他的身影,在凌晨的床上一片黑暗里想象着他的样子,在…

好了不用说了。格朗泰尔现在想一头撞死在米斯切塔的料理台上。

但事情还是发生了,因为一切必然发生的事情必然发生。格朗泰尔恨不得把这句话裱起来挂在墙上。他悲观地想,当他看见安灼拉走进ABC朋友会的屋子的时候。

和热安一起来的还有古费拉克和公白飞,当然还有安灼拉,朋友会很少一次性来这么多人,弗以伊才是我们的交际花,格朗泰尔在心里说,绝对不是我。

格朗泰尔一如往常地窝在沙发的角落里,朋友们是习惯他这样封闭自己的,没人理他,这是ABC朋友会最好的一点。大家不会在意你奇怪的小情绪,事实上大家都有,人们都把这个归咎于战争后遗症,上帝才知道究竟是不是。格朗泰尔和热安打过招呼后就坐到了自己的小角落里,爱潘妮给他倒了咖啡。

“不舒服吗?”爱潘妮关切地问他。她带着红色的贝雷帽,看起来像英国佬。格朗泰尔在英国遇见了很多可爱的姑娘,他那时仍觉得女孩们可爱而充满生气。

“昨晚没睡好,”格朗泰尔说,这也犯不上是假话,他昨晚的确没睡好,他转了转眼睛,眼神飘到爱潘妮头顶,“帽子很好看。”

爱潘妮笑了,她快乐地走开了。格朗泰尔忧郁地拿起咖啡杯,他缓慢地喝了一口,甜的不行,奶油和焦糖溢出了杯子。他缩进角落,用毯子盖上自己,决定补个觉。

没人会看见他,他也不用再次面对安灼拉了。

诚实地说,格朗泰尔有些恐惧面对安灼拉,他无从想象他面对这位阿波罗会做出什么,在他从酒吧出来后花费了三天陷入自我认知困难和爱情定义困难的漩涡中之后。

不要想他,不要想他。

格朗泰尔咬住下唇,他艰难地说服自己,安灼拉不会喜欢他的,因为他们都是男性。格朗泰尔绝望地想。

他没有任何一天这么痛恨自己的性别。

 

格朗泰尔迷糊地睡了一会,他醒来的时候有人坐到了沙发上,他感觉自己腰间下方的沙发坍塌了几英寸。

“博须埃?让我再睡一会,马上把地方让给你。”

格朗泰尔眼睛也不睁地说,博须埃有睡午觉的习惯。

但他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在今天一件又一件的发生,让格朗泰尔猝不及防地陷入了晕乎乎的幸福和纠结里。因为坐到沙发上的人开口了,用安灼拉的声音。

格朗泰尔腾地坐起来,他意识到自己方才像弗以伊曾经在巴黎养的流浪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上睡觉,看起来滑稽透顶。

安灼拉咬了咬下嘴唇。他们之间再次弥漫着可疑的沉默。他坐在他腰旁边,依旧保持着暧昧的近距离。格朗泰尔觉得自己脸颊开始发烫了。

“你怎么来了?”

格朗泰尔鼓起勇气打破沉默。安灼拉盯着他的眼睛长久地一动不动。格朗泰尔被那双眼睛盯得险些战栗起来,安灼拉的眼睛是蓝色的。他意识到。

安灼拉忽然收回目光,他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我没看见你。”

“最近,嗯,你生意怎么样?”

安灼拉眨了眨眼,很缓慢地:“就唱歌这一方面,不错。又有很几个酒吧邀请我们演出。”

“一方面?”

安灼拉歪头看着他,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很明显我还有别的工作。”

格朗泰尔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一见钟情了宾州黑*老大。上帝啊,原谅我,艺术家应当本能地追求美,原谅我吧。

但安灼拉并不是。谢天谢地。

“我是个政客,一个挺失败的政客。”安灼拉耸耸肩说。

格朗泰尔瞪着眼前的空气不说话。他们再次陷入了沉默。安灼拉咬着他的下嘴唇,他们沉默了挺久。

“下次还会见到你吗?”

格朗泰尔问。他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的话听起来很奇怪。但安灼拉只是嗯了一声。他站起身,走到沙发旁边停住了。

他纠结地站了很久,最后试探地碰了碰格朗泰尔放在毯子外的手,离开。安灼拉的手很冷,像弗以伊做的冰镇甜点和云石雕像一样。格朗泰尔怔住,他把手缓慢地缩回来,胆怯地在上面覆上一个吻。

一个深切的,长久的吻。好像他在亲吻安灼拉本人一样。

格朗泰尔长舒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去找他了?“

回公寓的路上古费拉克这么问他。安灼拉听完怔了一下。

古费拉克,公白飞和安灼拉,三个人,小党派,在街头搞些小演讲,他们是被辞退的政客,养活生计去唱歌。

“谁?”

安灼拉决定装傻,他反问古费拉克。

“那个黑色卷发的法国小伙子。”公白飞也加入了他们的对话,戴眼镜的温和贝斯手敲了敲他的肩膀。安灼拉把手放到兜里,决心不去回答,抬头看着天。

下午一点的天是灰色的,很忧郁的灰,像格朗泰尔的眼睛。安灼拉深吸了口气。他从来没有这么着迷于一个人。

他在酒吧第一次见到格朗泰尔,收集他的画,这是个很高调的画家,起码在那些艺术俱乐部里到处能打听到他的作品,安灼拉把画放到自己的剪贴薄里,古费拉克和公白飞找不到的剪贴薄。

安灼拉入睡之前,格朗泰尔沉默的样子时常安静地浮现,又安静地消失。

“你从来不主动和别人交谈。除了工作上的事和我们俩以外。”古费拉克说,他手里转着鼓槌。

安灼拉耸肩,他把自己缩进衣服里,不再理会古费拉克,后者识趣地和公白飞聊起报纸的新板块。

他这次过来只是因为,只是因为他想再看看格朗泰尔,弗以伊来他们的三人公寓做客的时候把ABC朋友会的故事都说了。他知道格朗泰尔在那里的。

他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安灼拉坐到沙发上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句话,用格朗泰尔的声音说。“美。那里是几个年轻律师的梦乡。后来他们都得打破梦境,乖乖起床。

他无话可说,只好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

 

格朗泰尔恍惚地走在街上。他打听到了镇里最大的政*俱乐部。他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格朗泰尔在遇到安灼拉之前从未打探过这些事情。

他试图在酒吧之间找过安灼拉。只有在一个星期六的夜晚海豚酒吧里听见了,隔着窗户,模糊的黄色灯光,他听见安灼拉的声音了,从麦克风嘶哑地传出来。格朗泰尔站在门口抽了两根烟才离去。

他推门进去,那是个很大的咖啡馆,一半是书房。这简直比艺术家天堂柯林斯酒吧还要混乱。格朗泰尔震惊地想。所有的人都在吵架。


下篇 


开学第一周好忙(趴,爵士时代au,趁周末摸鱼给你们吃,上篇8k字,后面还有好多想写的今天赶不完了分个上下集。

最近在补浴血黑帮所以有股bbc味,与PeakyBlinders的bgm配合食用更佳(小声)

希望有人,反正没人我也只属于我自己(更小声)不过你们点个热度就更好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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